2013/9/4
15. 從布朗寧的水缸上層、抬頭的話會發現平台上方有著天窗,可以清楚地看見天空。 清晨時後漸漸由靛藍色染成橘紅,然後揉合了淡紫和粉紅,最後就會變成清澈的淺藍色,捲著白色的雲。 下雨的時候,玻璃窗外的漣漪會打散沉灰色的天空,有些時候他可以透過濕漉的玻璃望見歪歪扭扭的彩虹。 傍晚天空像是被火燃燒過的赤紅,灰紫色會從陽光的反方向浸染,更遠的地方則會變成黑藍色,之後就會開始閃爍著星子。 布朗寧很喜歡深夜的天空,那看起來很像海、深沉的、安靜的。 那天柯布在半夜踏上平台,腳步聲喀答喀答的打亂了布朗寧數星星的節奏。 「又再看天空?」 「嗯。」他點點頭。 「不是睡覺了嗎?」布朗寧抬頭望著男人,通常這時候他應該是睡了才對。 柯布瞟了他一會兒,又轉過頭去,「喝個水,順便看你在幹嘛。」 告訴布朗寧對方在撒謊的是那雙狹長眼睛裡帶著的倦意,和某種深藏在底下的懊惱。 柯布揉了揉額角,靠著牆在水邊坐下來,打起呵欠,動作帶著疲倦卻沒有任何睡意。 慣性失眠。這是他在那堆書裡看到的(好像在講人體健康什麼的)。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布朗寧發現柯布有這樣的一個病徵,尤其是在他外出回來的最初幾天最頻繁,總是讓布朗寧臆測著在外頭到底做了什麼,他可以察覺到對方小心翼翼地想除去卻依舊留有--別小看人魚的感官--的血腥味,是混雜了他跟別人的氣息。 究竟是出去做什麼呢?那是布朗寧從來都得不到的答案。 布朗寧趴在水邊,突然隨著某個聽不見的音樂哼出調子,歌詞內容柯布聽不大清楚,大部分是一些起伏的單音,雖不如女性嬌柔卻輕緩如撫過頰邊的微風,像清晨凝結的露珠、溫潤的清澈水晶、輕拍岸邊的潮水。 沉沉的睡意像海水淹過,柯布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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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8/15
14. 今天又有人過來找柯布。 布朗寧躲進缸底最邊緣的礁石後面,鮮豔的珊瑚和水草可以把他隱蔽起來不會被那些人發現。且布朗寧還是可以從岩縫裡偷覷著柯布臉色並不是很好看地領著那些人到大廳去,距離過遠讓他無法聽清楚那些談話,只能看見陌生人兩片唇瓣開闔蠕動而柯布只是靜默地看著那些人帶來的文件紙張。 柯布大概又要出門了吧,他想著,又縮進了礁石角落,每次那群陌生人走後隔天布朗寧就會聽見對方遠去的腳步聲還有最後木門的卡鎖被關上。 「你在幹嘛?」低沉的聲音模糊地傳入水裡,布朗寧抬頭才發現柯布不知何時送走了那些人並到了平台上,從水下望上去對方琥珀色的眼睛裡透出另一種迷幻色澤。 布朗寧呆愣地望著柯布,一會兒才游出了水面,「又要出門了嗎?」嗯。柯布回了一聲,輕輕撫弄著他濕漉的頭髮。 要去做什麼呢?布朗寧原本想這樣問,但話語到了嘴邊卻又被硬生生改成了:「要早點回來喔。」 就算他這麼問,柯布也不會說吧。他想。 淺金色短髮的男人又應了一聲,突然用力地揉了他的頭幾下,然後便起身要下平台。 「--不要、受傷喔。」布朗寧在水缸邊,想是在斟酌用詞那樣掙扎幾下又突然這樣說,而正在樓梯邊的柯布停了下來,抬手揮了揮表示聽見了。 如果平台跟牆壁沒有遮住了柯布的臉,那麼布朗寧就會看見那男人平常不苟言笑的嘴角正彎起一個溫柔的弧度。 2013/8/9
12. 那是已經習慣的、近似鐵鏽的,腥血的氣味。 柯布揉揉額角,有一絲隱隱的疼痛。 回到臨時居所他難得地仔細清洗著身體,以前他幾乎都不管身上的殺戮氣味隨意換了髒衣服,剩下回去再說。 是什麼時後開始的呢?他想。啊啊、好像是從撿到那隻人魚開始。 頭一次帶著滿身血味回到家--原來自己已經會把那裡叫做家了,想到這柯布就忍不住輕笑--的時候,那隻笨人魚焦躁地直盯著他瞧,好像要找出是他身上有傷還是怎麼著,眼神像隻不安的小狗。 帶著淡紅色澤的熱水嘩啦啦地流進排水孔,鏽味被清新的沐浴乳味道蓋去。 柯布忽然想起剛剛好像在街角有看見一家點心屋。回去前先去一趟好了。他這麼決定。 13. 當布朗寧發現自己因為聽見熟悉的腳步聲而眼神發亮地游上水面的時候,已經來不及躲回去並迎上了對方戴著淺淺賞玩微笑的臉。 「這麼想我?」柯布在邊緣坐下,揉弄著布朗寧濕潤服貼的頭髮。 「才、才不是!」布朗寧猛力地搖頭,想要把對方還未查覺到的、自己在看見對方身影時衍生出的安心感甩掉,並找藉口解釋自己的行為,「點、點心呢?」 「有有,嘴饞人魚。」柯布無奈地說,拿了毛巾過來把布朗寧的頭髮、臉頰和手臂擦乾(動作依舊粗魯地讓他發出嗚咽聲),才把裝著甜食的紙盒子打開。 □ 其實他在看見布朗寧那類似期待自己回家的舉動有那麼點小小的開心。 原來自己還有其他情緒。他想。 下次、要買什麼回來給他呢? 2013/8/7
11. 柯布不定期地會出門,時間通常至少一個禮拜,然後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回來。 布朗寧總是想問他去哪裡,而對方總是什麼都不說,揉了揉他的頭髮就逕自下了平台、走去布朗寧怎麼樣都看不見的玄關,然後、實心木頭大門開關的聲響迴盪。 布朗寧在對方外出的期間總是只能待在水缸裡,要嘛盯著水面的波光發呆、要嘛就游上去看起柯布堆放在平台上的書籍。 雖然比較多時後布朗寧總是縮在缸底、珊瑚礁石和牆壁的角落,曲著身子像是想把自己藏起來。 他在想著如果能夠完美地把自己藏起來,這樣充斥著整間房子、令他喘不過氣的沉重孤獨感是不是就會找不到他了。 他總是在想著柯布什麼時後會回來、或是對方正在做些什麼。 但是最後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等待而已。 2013/8/5
09. 一段時間後布朗寧總算是能自己閱讀人類書寫的文字,那本《人魚公主》被他翻了不下十次,柯布也就把書在平台上讓他可以拿的到。 女性人魚的歌喉美麗而有著魔法,這點人類倒是沒有寫錯。 但是為什麼那位人魚公主會用歌聲去換雙腿呢?況且最後都有了可以以王子的性命換回海底的生活,又為什麼寧可化作浪花上的泡沫呢? 布朗寧依舊不懂。就算那本書快被他翻爛了也一樣。 10. 大概是想給他解悶吧,柯布之後又拿了一些書放到平台上,其中有一本有著世界地圖還有陸上一些國家的景點圖片,布朗寧幾乎快愛不釋手(而且圖片比文字好理解多了),而柯布有空的時候也會告訴他一些有關那些地區的文化。 「柯布都有去過?」布朗寧趴在毛巾上,書本翻開的那一頁有著石磚街道還有兩旁的大概也是用類似石塊當作建材的樓房。 「算吧。」柯布聳聳肩,雖然都不是遊玩性質,通常只有匆匆一瞥。 其中也有一些是沙灘或是岩岸、漂亮的海景照片,但是布朗寧總是避開這樣的地區。 他的傷早就好了,但是柯布現在還沒有要讓他回大海的意思,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布朗寧還是曉得,縱使他不知道其中原因。 繼續留在這裡一陣子似乎也無妨。他是這樣想的,這裡也有許多東西是海裡沒有的:書籍,那些甜甜東西(他還有一大堆都沒吃過)。 也許,柯布也算在裡頭。 只是也許而已。 2013/8/4
08. 「你知道愛麗兒嗎?」 布朗寧咬著湯匙,還在留戀著布丁(一種陸上食物,淺黃色、甜甜的口感軟嫩)的滋味,聽見柯布的問話而抬眼望向他,然後靜靜地搖搖頭。 柯布聳聳肩,揉揉布朗寧被他強迫擦乾而蓬鬆起來的頭髮,並搶過湯匙和小碗,「吃完了就別再咬那些餐具」他說著便下了高台。 布朗寧依舊趴在水缸邊,柯布為防止水花噴濺而在邊緣鋪了毛巾,柔軟的觸感讓他很喜歡所以在習慣了陸上空氣後便常常趴在上頭小憩。 沒多久柯布便走了回來,還挾著一本書,封皮上有著彩色的圖案,看起來像一隻長髮女性人魚。「那是什麼?」他問。 「《人魚公主》。」柯布回答道,並在毛巾上坐下來,將書本放在腿上攤開讓布朗寧能稍稍看見內容,「人類寫的故事。」 布朗寧枕著自己的手臂望著他,柯布問也沒問便兀自地念起裡頭的故事。 人魚愛麗兒救了溺水的王子,並愛上了他,進而想要成為人類,於是愛麗兒去尋找了女巫,用了人魚甜美的歌聲換了雙腿踏上陸地。 莫名其妙。 布朗寧想,開了空調的室內和讓他提不起興趣的故事內容讓他昏昏欲睡,沒多久就枕著手臂趴在水缸邊睡去。 等他醒來的時候柯布已經出門去了,一條濕漉漉的毛巾披在他露出水面的肩上,那本封皮鮮豔的書被擺在布朗寧手能勾到的範圍內。 半瞇的茶色眼睛盯著書背許久,才像是決定什麼似地把書本拉過來,擺在比較乾燥的毛巾攤開,逐字閱讀起來。 布朗寧花了一整個晚上最後決定要柯布教自己認人類的文字。 2013/8/4
07. 他突然想做個小嘗試。 「布朗寧。」柯布坐在高台邊,一手撐著的坐姿,往水缸裡探頭並不輕不重地喊了一聲。沒過多久,那隻人魚靜靜游了上來,和頭髮一般的茶色眼睛帶著疑惑望著他。 「人類的食物,你們能吃嗎?」他問,朝著對方揚了下手裡精美的小紙盒。 布朗寧想了想,最後點點頭。「怎麼會有……?」他是知道柯布不時會出門然後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回來,不過看他帶著這個小紙盒還是第一次。 「回來的時候順便買的。」柯布回答,招手讓布朗寧游近平台,並拆開小紙盒從裡頭拿出一塊方塊狀的深褐色蛋糕。 其實柯布本身是不吃這類的東西,只是這次的外出途中看見一間店家正展示著這樣甜品,名字的相似之處讓柯布差一點輕笑出來,便突然有了帶著這東西回去給他的念頭。 「這是什麼?」布朗寧盯著柯布取出的深色方塊,有種香甜的氣味,是自己不曾在海裡碰過的。 「布朗尼。」柯布忍著笑意這樣說,回應般地望著布朗寧懷疑的目光並聳肩,「我可沒騙你。」 「要吃看看嗎?」 「……嗯。」 布朗寧雙手輕輕扶著平台,讓柯布用叉子切了一塊下來送到他嘴裡,鬆軟但密實的口感和一種香甜濃郁、微帶苦澀的味道(後來柯布告訴他這是用巧克力做的。巧克力是另一種陸上食物。),他不自覺地瞇起眼睛,隱隱地出現笑容。 「還要不要?」柯布得到那隻人魚點頭的答覆。 也許他下次可以買其他的東西來試試看。他想。 至於柯布完全確定自己撿到的是隻嗜甜的人魚的契機,是在某天發現布朗寧趁他不在的時候偷吃他放在平台上的甜餅。 2013/7/16
01. 布朗寧記得那隻發狂的鯊魚衝進了他跟同伴的魚群間,他能感覺到脖子上一陣巨痛,腥臭刺鼻的霧色在眼前散開來,和週圍的藍色染成詭異的紫,他掙扎逃脫,一直以來都溫和的海水如今卻刺的他痛得快昏去,海流推擠著他無力的身軀。 會死吧。這是他失去意識前最後的想法。 □ 不知道過了多久,細微的聲響讓布朗寧睜開眼睛。 一片陌生的水域。 他往前游了幾許,便撞著一塊透明的牆,布朗寧疑惑地沿著透明牆移動,然後發現這塊水域的邊緣一半是珊瑚礁和石灰岩,另一半則是他從來都沒看過的透明牆壁。牆外的景色和他平常在海底的所見的也不同,這片對他來說稍嫌狹小的水域裡沒有其他聲音,只有偶爾的氣泡浮動。 布朗寧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脖子,有些刺疼,好像繞著幾圈帶子,但是他不知道那是什麼。 透明牆外有個人影走--有著雙腿而不是尾鰭,是人類--向他,最令布朗寧印象深刻的是男人左頰上的淺藍色刺青。 02. 海風裡有一絲絲血腥味,他走上了沙灘--出於某種難得的好奇。 黃褐色的沙灘吸收了暗色的腥味液體凝結成塊,略嫌蒼白的肌膚,茶色的髮絲上有著海水蒸乾後的鹽粒。 雖然柯布真正注意到的是對方的下半身--正被浪花吞吐著的、在陽光下閃爍鱗片光彩的、死氣地趴伏著的魚尾。 2013/7/17 03. 布朗寧花了一點時間才終於搞清楚自己的狀況:他被一名人類撿到了。 他所在的封閉水域只有上方是開放的,連接著一處平台,男人上了平台而他則稍稍游向水面--布朗寧還沒有放下對人類的警戒心,雖然看起來自己是被這個人救了。 男人在平台邊緣蹲下,像是在審視他的狀況,布朗寧猶豫了些才將頭探出水面,近距離下他發現男人的眼睛顏色很像一種褐藻,不過要再偏黃一些、更透明些,布朗寧過了許久以後才知道那種顏色叫琥珀,一種陸上植物分泌物的結晶,不過那是後話。 男人先問他聽不聽的懂人類語言,見布朗寧輕輕點頭後又說了些話,大抵上就是在問他傷口感覺怎麼樣,啊、那個男人突然停了下,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我叫柯布。」 柯布。 布朗寧在心裡默默地覆誦了一次,鯊魚的利齒咬穿了他的喉嚨讓他現在無法說話,但這樣還能活下來是萬幸。 柯布好像喃喃提到了奇蹟,的確是。他想。 所以神把這樣一個奇蹟扔到他身上是想要做甚麼? 2013/7/18 04. 柯布到現在還是不知道那隻人魚的名字,喉嚨的傷讓牠--或許應該用「他」?--沒辦法說話,他們之間通常都是單方面的交流,前提是那隻人魚要肯願意游出水面才行。 他們對彼此都有著某種程度的好奇。 柯布乾脆蹲在缸邊,撐著臉觀察起水底的人魚。也許是被看得不耐煩了,人魚便浮出了水面,用那雙總讓柯布想起夜色初見時候渲染的深沉色彩的眼睛和他對望,茶色的髮絲濕漉漉地貼伏著,髮梢不時滾落水珠。 他不經意地伸手撫了下對方同樣濕漉的臉頰。白皙的、不輸女人的肌膚。他想。 然後下一秒濕冷的尾鰭連同掀起的大水花直接打在柯布的右臉。 05. 布朗寧小小的心臟差點被嚇得停止運作。 他一甩尾鰭下潛,縮到距離柯布最遠的角落,礁石上的紅色水草輕輕擺動著像在安撫,布朗寧不懂自己在慌張什麼,不就是個撫、撫摸,大不了就是來自一個人類的…… 布朗寧用力地甩頭,但臉頰上殘餘的溫度似乎連週圍的海水都洗不去。 2013/7/19 06. 有好一大段時間那隻人魚都離他遠遠的,柯布隔著玻璃望向那隻縮在角落珊瑚後面的人魚,不自覺地輕撫幾天前被對方尾鰭狠狠甩了一下的右頰,彷彿上頭還殘有那個濕涼的觸感。 人魚稍稍探出頭,一接觸到柯布的視線便又很快地縮回去,柯布只覺得有些好笑。 聽說魚的膽子很小,這樣看來人魚也差不多嗎?他想。 好不容易他又抓到人魚往自己這裡怯怯地瞅來,便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人魚愣了下,抬手輕按了按柯布替他在頸部那圈包的一圈防水繃帶,輕緩地點點頭,於是柯布又接著伸出食指向上比了下,然後轉身去拿了急救箱才上水缸頂的平台等待。 他盯著水面好一會兒,人魚才猶豫地讓半顆頭探出水面,深沉但清澈的眼睛帶點怯意地望著柯布。 「我看一下傷口。」他說,人魚又想了會兒才要游近一些,並讓肩部以上都離開水層,稍稍抬頭讓柯布方便拆下繃帶,白皙的頸項上只殘留了一點暗紅的痕跡,傷口可說是癒合了,這讓柯布不得不佩服人魚的恢復力。 「可以說話嗎?」人魚輕按著自己的喉部,張口發了些模糊的氣音,有些不確定地點點頭。 人魚又想了想,指了指自己後唇齒微張發出幾個微弱顫抖的字:「布朗寧。」 布朗寧。柯布低聲地念了一次,低喃著像是某種哼唱。 他現在終於知道這隻人魚的名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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